第二部 灵修基础

第十二章 欲望

一种正念，一种天堂；一种恶念，一种地狱。天堂与地狱，都摆在人的欲望里。

一、地狱之火不比恶欲之火来得可怕

欲望本身具有强大的驱动力，它包含生理、心理以及灵魂三个层面。无论是哪一个层面，基本上，欲望本身无好坏；运用得当，可以造就人生幸福和生命意义；运用不当，就损人害己。

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，好像一个无底洞，得到了这个，就想得另一个，一个欲望得到满足，又想得到另一个，不断的渴求。

如果将欲望摆在追求天主，这欲望是越来越强烈的，人只会越来越渴望与天主有更密切的结合。但是，如果将欲望摆在错误的追求，这欲火也是越燃烧越根深蒂固的。

有人说，一种不当的欲望，就是一种地狱。从某个角度来说，这话是正确的。就像路济弗尔，它原本是众天使中最美丽的，但是它却想取代天主，希望被众天使朝拜。这不当的小欲火，它没有立刻浇熄它，反而让它在心中育孕成长，直至成为比地狱还要强烈的欲火。《我见我闻的福音》里有一段叙述，耶稣守斋祈祷四十昼夜，撒殚前来诱惑耶稣，要求耶稣朝拜它，这不只是诱惑，更是撒殚自己内在深切的渴望。撒殚说：“你朝拜我罢！那管是片刻！好满足我渴望被朝拜的欲火。是这欲火让我堕落，这欲火尚存在我内持续地在燃烧，地狱的火焰若与我渴望被朝拜的欲火相比，像是早晨的清风而已。”(注解)

同样的，如果我们养成一个恶习，它将会在我们灵魂内形成一种欲火，它甚至比地狱的火还来得难以熄灭。因此灵修的重大功课，是处理人的欲望，将欲望导向对天主的追求，不是为满足个人的私欲偏情。

二、欲望是成圣的必要条件

世俗人认为修行者是无欲的人，或说是寡欲的人。果真如此？修行的人是完全没有欲望的人？

其实“无欲”是相对“世俗”来形容，世俗人认为修行者是无欲的人，这是指修行者对世俗事物没有渴求之心，但不代表修行人是无欲的人。修行人依然是有欲望的人，只不过他们将欲望的主力转到终极生命追求，而且在这目标上极具强烈渴望。

只要是活人，就会有欲望。差别是，俗人将欲望导向自身的满足，圣人将欲望导向对天主的追求。俗人见不到圣人的欲望动向，就认为圣人是“无欲”的人。其实，即使是内修精深的人，他们都有欲望，甚至欲望强烈，只不过，他们将欲望导向对成圣的追求。

欲望是成圣的必要条件，缺乏强烈成圣欲望的人，成不了圣人。只有那些有强烈希求的人，他们会发奋勉励，以不成功不罢休的态度去实现目标。所以，希求的强烈，激烈的欲望，是成圣的必要条件。因此，欲望并不是一件坏东西，而是一分礼物，只要能将欲望动力导向灵修生活，它就不是阻力，而是助力。

三、引导欲念是灵修的重要功课

在理念上，我们都认同“人当追求天主”，但是在日常生活里，我们的欲望与行动在很多时候都相反这理念，遵循的是个人的私欲偏情，真正将欲望与行动导向天主的并不多。

灵修的功课，就是要将我们的欲念不断导向天主。当然，人很难无例外的将每一欲念与行动都投向天主，但借着灵修操练，是能将更多的欲念与行动导向天主。

不断对天主的追求，这种修炼，是长期的功课，需要在许多的失败与挫折中学习，直至能将大部分的欲望与行动都投向天主，而且越来越自然和喜悦。

所有欲望中，贪欲是最让人失去心灵自由的。圣十字若望说：贪欲比火还猛烈，因为火缺乏了燃料就会熄灭，而贪欲呢，燃料越缺，贪欲越猛烈。因此，贪欲越多的人，折磨也越多。人一旦被贪欲捆绑，直到他从无底洞解救出来，是没有休息的。

贪欲使灵魂被捆绑在受造物中，他的悟性是晦暗的，心湖像动荡的污水，而且使灵魂行善乏力。灵修人的力量一旦被贪欲分散了，自然就不能专心于灵修的事；即使愿意，也无力坚持到底。因此，人的贪欲如果不立刻被克制，它会永不止息地蚕蚀灵魂。如果灵魂不立刻制止它们，它们将要慢性的杀死灵魂。

四、生理欲望

生理层次上，天生和最显明的欲望就是饮食和性欲。孔子说：“饮食男女，人之大欲存焉。”告子亦言“食色性也。”饮食、男女就是人的天性。但是追求灵修生活的人，就要对它们有所节制，才有可能将欲望的主力导向对天主的追求。

耶稣公开传教的时候，祂时常参加一些宴席，既然参加宴席，就免不了要吃吃喝喝。在这共融时刻，耶稣并不扮演饮食苦行者，祂是和众人一块享受美食和美酒。但是，耶稣也有守斋和克苦的时候，我们不相信在私下耶稣是贪吃贪饮的人。

这里并不教导人做终身严苛的守斋者(除非你有这召叫或某目的)，但是为追求灵修生活的人，在吃喝方面若没有节制，或花很多时间和心思在美食上，肯定会影响灵修生活。有些人在吃喝方面很随缘，有好吃的东西，就开心和感恩的吃喝；摆上平淡的饮食，他也开心和感恩的吃喝，他的心并不牵挂在美食上。这样的人，是有福的。度灵修生活的人，本就不该被这些东西牵绊，而不是不能享受美食。

一个贪口欲之乐的人，除非有一天能在克修中改正口欲的偏向，否则，他难以体会到“寡欲者得自由”的含意。其实一位贪口欲的人，若能克胜口欲的偏向，甚至能比一般人更快成圣：因为一旦进入口欲的克修，就包含了整个心性的操练，绝不只是口欲的问题。当然，这种克修需要以喜悦的心操练，是为了爱天主而做克修，同时配合心神收敛、守静、祈祷，才能达到最好的灵修效果。

性欲亦是人的天性，不少灵修人也体验自身性欲的困扰。性欲本不是一件坏事，而是生命力的表现。性的寓意，象征愿意与他人亲密结合。只是说，在追求天主上，或说在灵性生命的追求上，性欲会拉人投向受造物，而不是推人投向灵性生命的追求。有灵修经验的人都知道，越离开纯物质、生理和性欲的影响，越能进入属灵的经验，其产生的灵性生活也越清纯。这也为什么，有深度默观灵修经验的人，都愿意努力度好克修生活，希望能稳定于这美好的灵性状态。

灵修生活中经验灵性生命美好以及体验空灵境界的人，如果可以选择，他宁愿不要有任何性欲存留在身上。为他而言，性欲这东西绝不是享受，而是一种打扰，好比欣赏一首美妙的歌，却被外在杂音干扰，总是让人难过和不舒服。如果能完全不受干扰，无止尽的享受那美好的音乐，那该是多么的美好。

圣保禄曾三次祈求天主除去他身上的刺(参阅格后十一6-9)，有人认为保禄是受到性的困扰，这种臆测虽然没有根据，却也算合乎情理。因为像保禄这种能吃苦、不怕迫害、不怕灾难的人，到底还有什么软弱得要三次哀求天主？所以有人推测保禄受到情欲的困扰。如果这臆测是正确的，那么天主回答保禄：“有我的恩宠为你够了，因为我的德能在软弱中才全显出来”(格后十二9)。意思是说：“我给你的恩宠，已足够让你去面对你性欲上的困扰。而且你能在长久的情欲困扰中依然坚持你的圣召，已证明是我的恩宠在你身上运作，也证明了你对我的渴望，否则就不会坚持到现在。”

为一位灵修人而言，天主赐予恩宠自此除去他性欲的困扰，或赐予恩宠帮助他在情欲困扰中仍然坚持自己的灵修生活，这两种恩宠，后者的恩宠可能是更大的了。前者除去了情欲，就不能再为此立功修德：后者则能继续在奋斗中立功修德，也可由此修炼谦虚和依靠天主。因此，后者的恩宠是更大的。

耶稣说：“有些阉人是为了天国。能领悟的，就领悟罢！”(玛十九12)为了天国放弃婚姻或情欲生活，这不只需要天主的恩宠，自己本身也要有悟性及韧性。为了天国而完好整合自己的情欲，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修炼。圣洁的内修通常要在长期的困扰和挫折中学习，甚至在错乱中学习。在这过程中，除非你韧性很强、耐心很大，追求天主的心远胜情欲上的困扰，否则你会放弃继续做深化的整合。

真正的整合之道，在于平安和喜乐之心。不是由于我喜欢这种困扰，而是我爱了天主，我也知道天主爱我，所以我可以安然在某种内心波动中继续奋斗。而且人不该害怕紊乱的情欲，只要认真面对它，总有一天将会发现，它反而可以教导我们如何做单纯的人。

五、独身生活的真义

为了天国而度奉献生活，意思是让天主全然的占有我，我也全然的拥有天主。天主是我生命的全部，我如此深深的被祂吸引，以致我不愿去结婚，这才是独身守贞的原因与真义。不过，为了天国而不结婚，这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道路，往往要经过多年的疑惑，甚至几十年的挣扎，才能在这崎岖不已的窄路中豁然开悟。

在奉献生活里，消极与积极的因素都同时存在，当消极因素占了上风，我们称之为消极的奉献生活，积极因素占上风时，我们称之为积极的奉献生活。

消极路线的奉献生活就是压抑，只感受到空虚、寂寞、孤独，没有感受到独身的喜乐。然后不知不觉产生情绪转化，因此常对人、对事有诸多不满，常在小事中挑起事端，以此发泄个人内在的压抑。像这类修道人，他可能不因此放弃奉献生活，但也不会努力深入基督的奥秘生活，最后仅为了度独身生活而独身生活，已失去度奉献生活的意义。

有些人的奉献生活是走“取代”或“补偿”的折衷路线。取代的路线就是以忙碌的教会事工、个人成就以及争取地位，以此来取代独身所造成的空虚感。补偿路线和取代路线基本上是一样的，只是用更低的价值得到补偿，例如一些健康的嗜好，以此填补心灵的空虚与孤寂。

有些人不走取代和补偿路线，但走“提升路线”，即以“人间价值”来提升，例如勤奋工作，努力为人服务，关心社会正义，关心环保问题等。这种路线表面上似乎有它的价值，但是，这些价值并不是他最初选择度奉献生活的原因，也非度奉献生活的真义。只能说，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深入基督的奥秘生活内，因此他只能尽量用人间价值去提升。

走提升路线的修道人，别人都惊讶他的精力和效率，也很称赞他的爱心。从表面看来，他的生活极为成功，可是在内心深处，他的奉献生活是失败的，因为独身的目的不是为了承担更多的工作，也不只是为了能为人群服务。

我们可以看到，不少神职人员最后离开了教会。无可否认的，他们都是善人，他们都很愿意帮助人、辅导人、为人服务。但是，一位神职人员若不先与基督密切结合，而急着扮演救世主的角色，最后一定先把自己耗尽。毕竟，他并不是神，他只是为神工作的人。

度奉献生活，不是因为独身生活能使他随时为他人服务，也不是为了没有家庭牵累而能做更多的工作。他需要很清楚的知道，他选择了独身，是因为要全力投入基督奥秘生活。他应该先被基督完全占有，和基督有密切关系，有了这关系之后，再回到人群中服务。到了那时候，他自然会看清，什么工作是优先的，什么工作是次要的，不会随着一群瞎忙的人一块瞎搞，把自己给耗尽。

走积极路线的奉献生活，他必须先经过“空无自己”和“安守孤寂”的洗礼，因为这正是深入基督奥秘生活的必要门槛。能跨入这门槛，才能进入奥秘的殿堂，深入基督的奥秘生活，经验天人合一的喜乐。到了那时候，他会发现，“空无自己”和“安守孤寂”就是参与基督奥秘生活的秘密入口。到了那时候，他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走入人群服务。

六、三愿生活的本意

三愿的基本精神，都是为了帮助会士达到“空无自己”的境地，为的是以无我的内修去参与基督的奥秘生活；贞洁愿上，修道人没有成立家庭的企图，努力将情欲平静下来，这是一种空无自己的修炼；服从愿上，修道人学习放下我执，心平气和的将意志放在长上之下，这亦是一种空无自己的修炼；贫穷愿上，修道人不占有财物，是让自己有自由的心灵，这亦是一种空无自己的修炼。三愿的目的，基本上都是为了达到“放空自己”的修炼，希望能以“无我的我”全然投入参与基督的奥秘生活。

在服从愿上，长上没有权力要求属下作恶事，但却有权力禁止属下做某善事。因此在服从愿里面，最难的，还不是放下不是个人所认为的善，而是接受长上(修会)所认为的善。但是很多会士以自己认为的善来拒绝服从，关键所在其实不在谁对谁错、或小善与大善的争执，而是在于我执，而这我执，其实就是个人的欲望在作祟。所以，服从愿的本意，不只是维持团体秩序的需要，更是一种放弃我执及个人欲望的训练。

人拥有越多、牵挂越多、烦恼也越多，在追求天主的道路上，肯定不会走得那么顺畅。所以贫穷愿的目的，是为了不让财物占据追求天主的心，这也就是为什么说，修会的财物是公用的，主要不是为了保护修会的财物，而是保护会士的心不受牵绊。

七、嗜欲深者天机浅

人不可能完全没有娱乐或嗜好。不能有适当的娱乐或嗜好，这并不叫“无我”与“无欲”的修炼，而是走火入魔。

灵修人没必要弃绝合理的娱乐或嗜好。人总归是人，活在这世界，不可能完全没有娱乐。全力追求灵修生活的人，有适当的娱乐或嗜好依然是有好处的，因为适当的娱乐与嗜好，能使身心放松，让身心更具活力。

娱乐的目的是为恢复人的活力，不是消耗人的活力。有些修道人的娱乐或嗜好也太过占据他的时间和心思，甚至在祈祷中还不断萦绕这些东西。到了这阶段，所谓的娱乐或嗜好，已不是一种恢复活力的调适。

有些灵修人以为只要摒弃有罪的欲望就够了，其实连无罪的娱乐或嗜好，只要太占据人的心思和时间，仍然会造成灵修上的障碍。庄子说“嗜欲深者天机浅”，即使是无罪的欲望，亦不该花太多心思和时间在那里。

（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