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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宏伟:中国人为什么没有真正的信仰?

发表时间:16-04-22 来自:【共识网】 作者:齐宏伟  点击次数:1830

鲁迅为什么说中国人是做戏的虚无党

中国人是公认的世界上最难有信仰的民族之一。邓晓芒于200636日在武汉大学一篇叫《中国人为什么没有信仰》的演讲中说:中国人为什么没有真正的信仰?我这里讲的信仰主要是指一种精神性的信仰,是对超越的东西的追求,而不是一般的信念,比如我相信明天会出太阳,或者是简单相信某人某事。

经过这种限定,这是中国人当前需要面对的非常关键的问题,也可以说是我们这个时代一个严重的问题。在九十年代,国内学术界已关注了这个问题,就是那场关于人文精神的讨论,提出了中国知识分子人文精神失落的问题,关于信仰、崇高被人们所忽视的问题。

但是九十年代的那场讨论最终并没有结果,它本来是想通过这种讨论恢复我们的信仰,至少是唤起大家的一种警惕或是一种希望。但是,经过几年的讨论以后,我们看到现在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,而且信仰失落的情况愈演愈烈,延续至今。

自古以来,中国知识分子应该说是一个民族、一个国家的道义和信仰的承担者,但是目前的情况恰好相反,特别是在知识分子的群体内,信仰失落的问题反而更加严重。行为失范,没有任何底线,学术造假变本加厉,日益沉沦,甚至于有人喊出了渴望堕落的口号。

当然,我并不认为中国人一开始就没有信仰追求。我相信人是信仰活物,中国人也有信仰追求。我甚至说天人合一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中国人的信仰追求。但事实是,天人合一的路太难了。天人合一提供了天堂,却没有提供去天堂的路。

于是,不少先知先觉者纷纷毁墙找路。但更多人,无法在中国文化内部找到精神家园,就开始利用甚至玩弄中国文化。很多人成了鲁迅所说的做戏的虚无党。不少人把鲁迅看成是全盘反传统的激进主义者,甚至认为他是诋毁中国文化的推手。

这实在误解了鲁迅。鲁迅是一位深懂中国文化,因而才对中国人爱之深、责之切的赤子。王富仁称他为中国文化的守夜人。据钱理群研究,鲁迅对中国文化的研究,不是学究气地研究死书本,而是考察至今仍在影响着国人的活传统。他不研究中国文化本来是什么,而深究至今活跃在国民性中的深层积淀。鲁迅发现中国人骨子里根本就不信什么儒、道、释,他们不过在利用儒、道、释罢了。鲁迅更认为中国人骨子里因缺少,所以是一群做戏的虚无党

天命天意等,在鲁迅看来,也不过是供中国人利用的偶像。鲁迅的深刻处就在于,看出中国文化中不可言说之,遭逢狡狯诡诈之,这个不说话的就成了被利用的工具。于是,儒家的仁义道德,就成了专制统治的帮忙”;而道家的归隐无为,就成了专制统治的帮闲。而中国文化的要旨,就是不撄人心,即不扰动人的灵魂,好让人安于被统治。在中国文化的大戏台上,唱的人不信,听的人也未必信。大家不过都在一个舞台上起劲地表演罢了。

于是,诈伪无耻猜疑相贼就成了中国人的特点。说得难听,却是实情。中国人成了世界上最难走进信仰的一群人。

利用信仰还是破碎自己?

中国人为什么难以走进信仰?

这是因为,中国文化已成功地熏陶了中国人利用而不信奉真理的习气。中国文化最美丽的部分越来越难以起作用,而最丑陋的部分却作为潜规则起着越来越大的作用。一个对精神绝望的人,就会疯狂地爱上物质。吞噬了天道的文化就再也无法在自身内部撑开真理领空。

事实是,信仰缺失之地未必没有崇拜,神性不明之时,强人最易篡居神位。我们几时缺了?灶王、财神、送子娘娘……但那多是背离着神性的偶像,背离着信仰的迷狂。这类神明也有其性,即与精神拯救无关,而是对肉身福乐的期许。比如,对权、财的攀争;再比如,乐善好施也只图来生有报。这不像信仰,更像是行贿或投资。

偶像不是因为本来没有神而试图证明有神才产生的,而是正因为有神却力图以假神代替真神而产生的。偶像不是显明没有神,恰恰显明确实有神。这就像假币从来不会去仿造从来不存在的钱币一样。

实现不了的天人合一梦想,就变为诅咒和包袱。它不再具有真正凝聚力,只会使人变成一粒粒自私自利的肥己沙子。

鲁迅在一篇叫《沙》的杂文中写道,中国人就是一盘散沙自私自利的沙到处推销的是自我中心哲学,受这种哲学影响的人,总想利用信仰,而不是走入信仰。而走入信仰的关键,是人放下自己,开始以真理为中心。信仰是为信靠、仰望和跟随真理而舍己、献身,不是为自己而利用真理。

我还是以湖为例来加以说明。湖,有两种跟无限打交道的方式:一种是在封闭状态下,不断向天空凝望,让自己完全静下来,风平浪静的湖面就会映出蓝天白云,它不需要离开自己到空中找蓝天,而要回到自己里面找蓝天;第二种方式是完全开放自己,甚至破碎自己,向大海流淌,就像洞庭湖水沿着长江而流,最后在大海的怀抱里拥抱无限。

在此比喻中,湖指的是人心,而蓝天或大海所代表的无限指的是天道或上帝。信仰不是信自己,而是信天道或上帝。中国文化的天人合一之路,一开始走的是第一条路,而不是第二条路。

梁漱溟称中国文化的特点是以道德代宗教,本质上是依自不依他。这起初的设想很好,但实际上却行不通。这是因为,中国文化一上来就过于相信人性的光明美好,及人依靠自己升华和超越的能力了。

人的心里有一种神圣的不安

有没有第二种可能?我相信有。正如前面提到的,钱穆批评西方文化把隔开来讲,他认为这是西方文化的缺点,我却认为这正是转机所在。

湖需要承认在它之外有一个实在的无限者。它通过与此无限者对话,通过开放和破碎自己,在无限者的牵引中不断舍弃和更新自己。超越恰恰是往上走,不是往下走;是往外走,不是往里走。然而,真有作为无限者的天道、造物主和绝对真理吗?这好比问:对湖来说,真有大海吗?它毕竟从没见过大海!

这其实是一个不证自明的问题,因为湖的心早就知道了。这涌动不息的心难道从没有朝大海流动的渴望?只要给湖一道小口子,它不就开始流动起来,要流到大海里去?这是水的本质所决定的。

人的本质也是如此。人的本质不是自然属性,不是社会属性,而是宗教属性。你可以哄你的心安静下来,但你的本性却总是动的,它动的时候,有一个坚定不移的朝向,那就是朝向海的方向,朝向无限和永恒的方向。

我给人的定义是:人是朝向上帝而活的、有肉体的灵魂。人本质上是有肉体的灵性活物。人为万物之灵长。人,虽身无彩凤双飞翼,但心有灵犀一点通。人是宇宙间飘荡不息而渴望回到彼岸的此岸行者。

把人往高处看,文化才能往高处走。把人往低处看,文化只能往低处走。对一种文化来说,至关重要的是如何看人,而如何看人取决于这种文化如何看上帝。中国文化岂不也显明:人是渴望天人合一、与神同在的灵性活物?人的心里有一种神圣不安,只有神圣才能满足。

我们这一生不断以流浪印证家园的存在,以空虚印证实有的存在,以短暂印证永恒的存在,以谎言印证真理的存在,以歧路印证正路的存在,以死亡印证生命的存在,以此岸印证彼岸的存在。

人为什么一定要朝向上帝而存在?这是因人心与天道有极深渊源,人作为被造物与造物主有极深渊源。《圣经》说上帝按自己形象造了人,故而,人被赋予顽强朝向上帝而活的特质。这是向日葵与太阳之间的神秘互动。这是湖与海之间的神秘互动。大海的水蒸发变成云,云变成雪,雪化成河,河流成湖。湖当然渴望回到大海。因它本就来自于海!

备受误解的大爱

我们宁可相信荒谬的爆炸论”(爆炸从来都是把东西炸乱,而不可能把乱成井然有序),也不愿接受宇宙背后有上帝的爱这一事实。一位倾心施予的上帝超乎我们的想象,爱对于有罪的人来说是不自然的。我们中国人不愿欠人恩情,所以,这种看似无缘无故的爱,在中国备受误解。

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》中就提到: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,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。至于所谓的人类之爱,自从人类分化成为阶级以后,就没有过这样的爱。过去的所有统治阶级喜欢提倡这个东西,许多所谓圣人贤人也喜欢提倡这个东西,但是无论谁都没有真正实行过,因为它在阶级社会里是不可能实行的。真正的人类之爱是会有的,那是在全世界消灭了阶级之后。阶级使社会分化为许多对立体,阶级消灭后,那时就有了整个的人类之爱,但是现在还没有。

文章看得非常准确。这种抽象的人类之爱,在充满了对立和冲突的现实社会中,的确没有实行过!然而,有一种神圣之爱看似缺席却从未缺场。《诗经》说:天生烝民,有物有则。《圣经》说:上帝造万物,各按其时成为美好。这都是不争的事实。更重要的是天不生耶稣,万古长如夜。耶稣确如一粒麦子,为了救人和赎罪,落在地里死了,又从死里复活,结出了那么多的子粒来。他带给世界的不只是救赎的启示,也是爱的启示。

然而,我们要理解并接受这样一种无缘无故的爱,对惯于归荣耀给自己又无比骄傲的人类来说,是何等困难!

中国近代史上,有极个别传教士确实坐着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入华,也确实有为侵略者做过翻译,或利用不平等条约传教的过错。然而,绝大多数传教士强烈谴责他们本国的侵略行径,许多人在中国被义和团杀死而毫无怨愤,无一索赔。戴德生夫人在扬州教案中受伤,戴德生放弃任何报复机会,并声明宽恕和谅解。这些举动背后,无不体现着一种深厚的大爱。

我们可以不接受,但请理解;我们可以不理解,但请同情;我们可以不同情,但别误解;我们可以有误解,但别诋毁。然而,最大的误解和诋毁,并非对传教士们,而是对耶稣。对于他的大爱,他自己的同胞也不接受,反把他钉上了十字架。

在周星驰的电影《大话西游》中,有一段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台词: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,我没有珍惜,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,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。

我们若再错失良机去理解、接受那份看似无缘无故的大爱,我们就可能永远失去爱的能力。你除非领受过这样一份爱,才能这样去爱。人不是靠米、面活着。人本质上是靠爱活着,不是靠世界之爱,而是靠神圣之爱。

这种爱到底是怎样的?在《哥林多前书》第13章,保罗写过一段千古名文:爱是恒久忍耐,又有恩慈;爱是不嫉妒,爱是不自夸,不张狂,不做害羞的事,不求自己的益处,不轻易发怒,不计算人的恶,不喜欢不义,只喜欢真理;凡事包容,凡事相信,凡事盼望,凡事忍耐。爱是永不止息。

对于这样的爱,我们不只从未活出,甚至从未想过。我们见过太多算计,见过太少真爱。直到耶稣基督在爱中舍己,才把这爱活生生展示在荒凉人世。

不少人只把耶稣的爱看作牺牲精神,看成历史伟人的道德情操。这实乃严重的误解。耶稣之爱是一种真理之爱。对他来说,他的爱是真理中的爱,也是带着爱的真理。人最大的问题是罪和死。正因为罪和死,人与上帝隔绝,生前有愁苦,死后有地狱。耶稣却甘愿舍弃生命,离开上帝尊位,虚己而为人为仆,做神人共弃、为人不齿的罪犯,流血替人赎罪。

我们心里有那么深的罪孽和惧怕,良心深处饱受神圣律法的指控,而且一生因怕死而忧伤心碎地活着。同时,我们也知道这些问题在自然、世界范围之内均无法解决。我们同样深知依靠自己的能力必然陷入绝望,因为我们对此无能为力。世界的缺陷显明天国的完美,人心的罪孽显明神圣的公义,此岸的幽暗显明彼岸的光明。

上帝因着爱,而在耶稣基督里饶恕你所有的罪,从而愿意接纳你并与你和好。因着这份大爱,你成为重生之人,并带着这份神圣大爱,去接纳人和爱人。至此,自然在超然中被转化,盼望在付出中被成全,世界在天国中被弥合,罪孽在替赎中被遮盖,仇恨在圣爱中被溶解。生命和生活,双双被这份大爱提升,从而到达德兰修女所说的怀大爱心,做小善事的美好境界。这个时候,宗教的也是人生的,人生的也是宗教的。

太阳升起来了,将蜡烛吹灭吧

在基督教看来,自然和良心是上帝显明自己存在的普遍启示。启示的希腊文原意是揭开,也就是上帝通过某些方式向人揭示他自己。第一种方式叫普遍启示,也就是上帝通过自然和良心来揭示他自己。自然和良心本来都是美善的,但后来因为受到罪的玷污,就遭到了污染和扭曲。这两面镜子脏了,也就无法清晰地照见上帝了。所以,上帝就采用了第二种方式来揭示他自己,上帝感动先知们写下他自己说的话《圣经》。这被称为特殊启示。

尽管自然之光也是上帝的普遍启示,但在林语堂看来,普遍启示之光是烛光,而特殊启示之光是阳光。他说:太阳升起来了,将蜡烛吹灭吧!”当然,太阳升起来了,有时候也还是用得到蜡烛。但有的人偏偏因着有了一点点烛光,就不愿意再走出去沐浴在阳光下了。

自然和良心好不好?!它们都能帮助我们认识真理,但这两者并不是真理的故乡,它们自身也不能产生真理。当我们凭着自然和良心无法全面认识真理时,真理会亲自来光照、启示我们。

在认识真理之前,我们的理性、情感和意志首先需要被真理洁净与光照!这就像一个孩子的眼睛被涂上了泥巴,他在认出爸爸之前,需要爸爸先用清水帮他把泥巴洗掉。

庄子说到圣人之心像最干净明亮的镜子,这其实只是一种假设。禅宗大师神秀说:身是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;时时勤拂拭,勿使惹尘埃。这样的说法也是假设。我们都知道自己的心没这么干净、明亮。

人生的意义必定在人生之外,绝对真理必定在世界之外。这意义和真理通过特殊启示的方式临到我们,我们才能产生真醒悟和真认识。不错,这个世界有其美丽,人心也有其良善,但它们都不过是那真、善、美的碎片和反映,而不是真、善、美本身。

每种文化所化之人都有其卓异之处,能看到某些真相,但也有其致命的盲点和错误。中国人看到了自然和良心的神圣及它们之间的神秘互动,认识到了普遍启示的伟大价值。然而,生而为人,我们为万物之灵,跟大自然已截然有别;于罪中沉沦,我们本心已污浊不堪。这两点正是中国人处理自然和良心问题时的根本失误之处。失之毫厘,谬以千里,结果,我们就越走越偏。再到后来,自然和良心竟成偶像,阻碍我们进一步向启示之光眺望。

中国人其实已发现自然中有一个神秘世界,我们内心也有一种神秘渴望。路易斯说人渴望与宇宙中某个不可名状者再次联系在一起,这显然是因为人知道自己应该与他紧密相联,否则,人就得不到满足。我们也知道自己目前的状态是与他相隔的,我们也期盼着进入某扇门,一直以来我们都从外面打量着它,却不得其入。要认识这种神秘联系,我们恰恰应该越过自然和良心,继续往前走,往上走,好走进启示之光,认出那光源的发出者——上帝。我们的灵魂就像针,被上帝这强大磁铁吸引。这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弗朗西斯·夸尔斯的贴切比喻。中国文化感应并检测到了自然和良心的磁性,却拒绝进一步靠近那磁铁。最终,那一点点的磁性也就慢慢开始失落。

(作者:齐宏伟,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)

(文章来源:共识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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